央视网 (记者王在华报道)从小学四年级辍学进煤矿开始,42岁的王高伟一直辗转在各种矿山的工棚。老婆丢下三个孩子远走高飞,父亲为治病让债主在院里盖起了猪场,生活带给王高伟的有各种屈辱。
赚不到钱就没面子,没面子就没尊严。在河南禹州市农村,尊严的基本涵义跟多数国人的理解基本相似。
2011年年底,郁闷了41年的王高伟突然找到了诀窍,跟父亲说到北京“帮政府办事儿”。几个月后,他却被北京警方控制,遭到“非法拘禁”等指控。报警的上访者作证说,王高伟和他手下的黑保安,帮地方政府拦截上访者,动辄拳打脚踢,让上访者无处申冤。此案被媒体曝光后,当地信访部门否认了雇佣王高伟的说法。
为了“搭救儿子”,王高伟70岁的父亲,却想走上儿子拦截过的老路,背着93岁的老娘到北京上访。
为治病让债主在家里建养猪场的农民
今年42岁的王高伟,出生在以钧瓷闻名的河南省禹州市。在方山镇付家村一个没有大门的院落里,三间平房连着窑洞,住着王高伟的父母儿女。
两年前,这个院落里的女主人撇下两女一子远走高飞,留下了王高伟70岁的父母和93岁的奶奶。女主人受不了这个家庭的拖累,王高伟却必须坚持下去。而从小学辍学开始,王高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苦难。
辍学时,王高伟四年级还没有毕业。为了挣口粮,十多岁就开始到煤矿打零工。此后二十多年,他一直辗转在禹州周边的煤矿和铝矿。好不容易娶到老婆,生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,王高伟的压力却越来越大。奶奶和父母总有一天要老去,最微薄的丧葬也需要不菲的开支。儿子和两个女儿上学的支出,长大成人的开支,想想都让人头疼。也许就是基于这个原因,王高伟的妻子离家出走再无音讯。老婆跑了,在村里是一个丢人事儿,这让王高伟很没面子。
最让王高伟头疼的却是父亲王玉柱的病痛。劳作了一辈子的老农王玉柱,患有严重的风湿病,平日里走一步就疼得皱紧眉头。在治病完全自费的时候,王玉柱舍不得花钱看病。随着农村医保的覆盖,王玉柱的病也越来越严重,他开始考虑花钱治疗了。因为报销比例不高,王玉柱找人借了几千块钱。作为回报,王玉柱让债主在自家院里建起了养猪场,养了20多头猪。
河南农村有在院子里建猪圈的习惯,但一般只是自养一两头猪换钱花,王家的情况很少见。“要是有一点办法,谁会让自己院里让人家养恁多猪?这是丢人的事儿。”当地一村民评价说。
家中没有高房大院,父母年迈依然劳作饱受苦痛,妻子一声不吭离家出走,儿女破衣烂衫要啥没啥。按照当地的评价标准,王高伟活的很失败。
王高伟认定的转机出现在去年年底。王玉柱记得,当时禹州信访局来了几个人,领头的姓白,说给王高伟“找了个好活儿”。王玉柱不知道“好活儿”到底是啥,只知道儿子从那以后就去了北京。
在北京自建“黑监狱”的“保安队长”
在北京的几个月里,王高伟往家里打了几个电话。他告诉父母,自己在“帮政府办事儿”,让家里人放心。
当时,王玉柱确实很放心,“帮政府办事儿”还能挣钱,真是一个体面的差事儿。王玉柱还看到,儿子甚至差使了村里的会计付朝新,让他在四里八乡替儿子“招兵买马”。作为王高伟的合伙人,付朝新在小电视台做过广告,也在村头贴过招工单子。虽然宣传效果不甚理想,却让村里人知道了王高伟在“帮政府办事儿”。大家听说招过来的人也都在北京“帮政府办事儿”,每个月1800块钱的工资,干好了送到北京小区当保安,一个月能挣三四千块钱。
因为村里劳动力短缺,付朝新并没有招来太多人马。最终,村里电工的儿子小强(化名)、王高伟的表外甥等亲朋好友加入了他的队伍。
跟着付朝新来到北京,还没见识首都的繁华,小强等人就被带到东四环四方桥向东四五公里处的王四营乡双合村。在双合村126号院和102号院,小强才知道“帮政府办事儿”的真正含意。在这里,126号院被称为“1号院”,与其相距300米的102号院被称为“2号院”。据媒体报道,两个院子主要关押河南籍上访者,被上访者称为黑监狱,大头目正是王高伟。
王高伟的生意一直很顺利,他的两个大院曾经非法关押过数百名河南籍上访者。在那里,王高伟说一不二,上访者稍有反抗就被拳打脚踢。
但小强们的工作并不轻松,经常去北京久敬庄的信访接济服务中心“接人”。上访者不会轻易就范,双方经常发生肢体冲突,以致于小强的几个同伴都往家里打电话说不想干了。
2012年4月27日深夜的一次截访最终出事了。当晚,小强和同伙来到久敬庄信访接济服务中心,强行接走了四名禹州籍上访者,其中包括金红娟和贾秋霞。后来在法庭上,小强被指控和一名安徽同伙暴打女上访者,“用衣服蒙着头打,被打者上身仅着胸罩”。来到2号院之后,四名上访者被扔进一间黑屋,窗户全用木板订上了。上访者的随身物品全被收走,早晚饭仅有馒头和咸菜,中午的面条勉强有一点汤水。
4月29日晚,禹州上访者被送往老家。5月2日,上访者回到北京拨打了110,救出了另外10名上访者。
随后,10名黑保安被北京警方刑拘。目前,王高伟等十人涉嫌非法拘禁案正在审理当中。
家人眼里的好人和上访者眼中的恶鬼
王高伟可能被判刑的消息传到老家,王玉柱不知所措。
“不是在帮政府办事儿吗?咋会打人呢?”在面对各路媒体采访时,他始终不肯相信儿子会殴打妇女和老人。在他的印象里,儿子一直看不得别人打老人。王玉柱记得,有一次王高伟看到路上一个年轻人殴打老人,看热闹的路人都不敢吭声,是王一把拉开了打人者。
未成年黑保安小成(化名)的家人也不信自己的儿子会当打手。他的母亲哭诉道,儿子跟俩女儿性格差不多,从来没跟人红过脸,怎么会打人呢?
这些家人眼中的好人,被上访者形容成手段暴戾的恶鬼。“动不动就是拳打脚踢,头破血流都是家常便饭。”一个上访者这样形容黑保安的手段。在黑保安的家人看来,上访者则是无理取闹的人,胡搅蛮缠要挟政府要钱。
是什么让王高伟他们由家人眼里的好人变成了上访者眼中的恶鬼呢?
该案最初见诸媒体后,有网友用美国心理学家菲利普?津巴多主持的“斯坦福监狱实验”,来形容上访者和截访者的关系。1971年,津巴多的实验小组模拟了真实的监狱环境,把身心健康、情绪稳定的大学生随机分为狱卒和犯人,到了第六天,正常的大学生已变成残酷的狱卒和崩溃的犯人。一套制服一个身份,让一个人性情大变,原定两周的实验不得不提前终止。网友评论说,在王高伟的“黑监狱”,王高伟和小强们把自己当做了主宰者,渐渐地认为自己应该控制上访者的生活。
据媒体披露,曾参加过庭审的上访者表示,王高伟在庭上最终供出了自己的上线。他告诉法官,让他截访的人是禹州市信访局干部白中兴。上访者贾秋霞证实,4月27日晚,在她被强行塞上中巴之前,看到白中兴在门口闪了一下。
在接受媒体采访时,禹州市信访局党组书记朱子建说,案发后,市委市政府成立调查组,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,全市信访系统无人承认认识王高伟。至于白本人,职称为主任科员,因患严重眼病而无法上班,也无法接受采访。朱子建没有解释,为何王高伟能获取禹州市、许昌县、长葛市和襄城县(四地皆归辖许昌市)上访者的信息,还能获得授权,从久敬庄接人送出上访者。
禹州官方撇清和王高伟的关系,让王玉柱不可理解。王玉柱认为,儿子王高伟是为地方政府办事儿,禹州方面如果不管,他准备背着93岁的老娘去北京上访,搭救42岁的儿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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